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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鲁:技术史视野中的马克思思想基础解析
  作者:王伯鲁    文章来源:作者惠寄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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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鲁**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100872)

 

摘要: 历史的观点是马克思的基本观点,历史分析法是马克思研究问题的基本方法。由于技术在社会生产与生活中的基础地位,马克思一直重视对技术史的追溯与梳理,自觉地探讨技术哲学问题。在大量研读技术史著作和学习工艺学知识的基础上,马克思提出了有关技术起源与本质的器官延长说,详细考察了生产工具的演变历程等,取得了一系列技术史研究成果,成为马克思理论体系不可或缺的支援背景。

关键词:马克思;技术史;历史分析法;器官延长说;生产工具

中图分类号: A811                       文献标识码:A

 

技术是一种古老的文化形态,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人类诞生之初的石器打制活动。虽然技术源远流长,但是前人对技术现象的反思却少、浅、散。作为一门学科的技术哲学,至今也不过130多年的历史。马克思是学术界公认的技术哲学先驱之一。严谨求实、穷根究源的学术品格,驱使马克思在探讨资本运动等重大理论问题的过程中,多侧面地剖析了技术现象,产生了丰富的技术哲学思想,进而演变为马克思理论体系的支援背景。历史分析是马克思思考问题的基本维度,正是在大量研读技术史著作、学习工艺学知识的基础上,马克思展开了对技术哲学问题的讨论。本文拟剖析马克思探究技术史的逻辑进路以及主要成果,以期深化对马克思及其技术哲学思想根源与背景的认识。

   1.作为研究利器的历史分析法

时间的观念是理性形成的基础,可以追溯到人类理智诞生之初,以至于亚里士多德把它列入十大范畴,康德把它归结为感性的先验形式。历史的观点源于时间的客观性、基元性,是时间观念的具体表现,已演变为马克思主义分析问题的基本维度、观点和方法。然而,在马克思之前,受问题形态、形成背景、分析视域等因素的影响,历史的观点并不为理论界自觉接受和广泛运用。为此,恩格斯才指出:“我们的历史观首先是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并不是按照黑格尔学派的方式构造体系的诀窍。必须重新研究全部历史,必须详细研究各种社会形态存在的条件,然后设法从这些条件中找出相应的政治、私法、美学、哲学、宗教等等的观点。在这方面,到现在为止只做了很少的一点工作,因为只有很少的人认真地这样做过。在这方面,我们需要很大的帮助,这个领域无限广阔,谁肯认真地工作,谁就能做出许多成绩,就能超群出众。”[1](P692)

其实,历史的观点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辩证唯物主义的内在要求,体现了唯物论、辩证法与认识论的内在统一。从唯物论角度看,时间是物质运动的持续性与间断性的矛盾统一,以及运动状态之间的顺序性,是事物存在的基本形式和本质属性。以时间为存在方式的万事万物,总是展现为一定的演变序列或过程。从辩证法视角看,事物总是处于普遍联系和永恒发展之中,总是呈现为前因后果的关系链条,以及过去、现在与将来的不断转化演替。从认识论角度看,对事物的全面认识既包括静态的结构认识,也包括动态的过程揭示;随着事物本身的发展变化,这一认识也将处于不断发展之中。这里的演替、序列与过程就是事物的历史。它既是事物不可或缺的构成部分,也是认识事物不容忽视的重要方面或环节。因此,历史的观点既是世界观,又是方法论;历史与逻辑的统一是辩证思维的基本范畴与认识论的主要内容。

马克思是一位历史主义和进化论者,他既注重从历史的观点看待事物,又善于运用历史分析法研究复杂问题。“要了解一个限定的历史时期,必须跳出它的局限性,把它与其他历史时期相比较。”[2](P287)且不论《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古代社会史笔记》、《历史学笔记》、《工艺学笔记》等专门探讨历史问题的著作,单就《资本论》及其创作过程而言,就建立在对各派经济学说及其演变的历史分析基础之上。马克思认为,研究经济理论的历史,可以再现经济思想的发展历程,复制出经济现实本身的演变过程。“我的观点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3](P10)为此,维戈茨基在考察《资本论》的创作历程时指出:“在马克思以前,没有一个经济学家是把研究中的历史方面作为自己理论的有机组成部分。毫无疑问,创立政治经济学第一个真正科学历史的功劳,应属于马克思。而且,马克思的创造性方法的重要特点之一在于,制定经济科学的历史在他那里始终同创立自己的理论相并行,构成科学研究的统一过程。……因此,政治经济学史可以说是马克思经济理论的反面。它必然存在于马克思经济研究的一切阶段上,既是这种研究的起点,又是这种研究的结果。”[4]

不难看出,对于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史的分析批判,始终贯穿于马克思的经济研究过程之中。《资本论》的第四卷——《剩余价值理论》就是专门讨论古典经济学的“理论史”;《资本论》前三卷中都有历史插论以及对古典经济学家理论观点的具体分析,其中的众多脚注尤其是第一卷的脚注,多是从古典经济学史中引用的重要成就。在创立经济理论过程的几乎每一个环节,马克思都是从梳理和分析古典经济学的历史开始的,并把考察它们在具体问题上的观点及其演变推进到逻辑终点,从而达到了古典经济学家难以达到的理论高度。例如,在分析蒲鲁东空想价值理论的过程中,马克思形成了自己的价值理论;在系统考察17世纪中叶至19世纪50年代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发展历史的基础上,马克思创立了剩余价值理论;平均利润、生产价格理论以及地租理论等成果,也是在全面批判资产阶级经济学理论演变的过程中完成的。不难看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运行机制的分析越深入,对古典经济学著作的批判就越全面和详尽,所取得的理论成就也就越大。

   2.作为研究基础环节的技术史追溯

由现象到本质、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是认识发展的第一个阶段,也是研究活动推进的基础环节。“对世界进行研究的一般结果,是在这种研究终了时得出的,因此它们不是原则,不是出发点,而是结果、结论。”[5](P345)马克思一生大大小小的理论建树众多,涉及领域广泛。尽管这些理论成果的表述多是从抽象的概念、原理、规律出发的演绎体系,但我们绝不能忽视其背后基于事实材料的艰辛探索与归纳提炼环节。正如马克思在概述自己研究工作的辩证法时所言:“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这点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观念地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象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3](P21)事实上,在马克思的任何一项理论成就背后,我们都不难看出这一曲折研究过程展开的一行行足迹。

唯物史观是马克思一生的两大发现之一。“这种观点认为,一切重要历史事件的终极原因和伟大动力是社会的经济发展,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改变,是由此产生的社会之划分为不同的阶级,是这些阶级彼此之间的斗争。”[6](P509)在马克思看来,社会历史发展有其固有的客观规律,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决定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一般过程;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基本矛盾,决定着社会历史的一般进程。唯物史观虽然简明抽象,但却来之不易,它是马克思长期的大量基础性研究工作的结晶。例如,早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就把物质生产范畴“分解”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统一。生产力是生产活动的物质内容,生产关系则是生产得以展开的社会形式。而围绕生产力的构成、劳动分工、“生产什么”与“如何生产”等基本问题及其演进历程,马克思踏上了对技术活动的考察以及对技术史的追溯之路。

剩余价值理论是马克思一生的另一大理论贡献。在批判地研读古典经济学理论的基础上,马克思从劳动价值论出发,把“劳动力”与“劳动”、“抽象劳动”与“具体劳动”区分开来,剖析了劳动力商品的特殊性质,从而科学地揭示了剩余价值的来源和本质。劳动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是唯物史观与政治经济学的重要基础,也是理解马克思理论体系的枢纽,而劳动技术史则是理解劳动的逻辑起点。“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他不仅使自然物发生形式变化,同时他还在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须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劳动过程的简单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3](P207)劳动者、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是劳动过程的三大基本要素。对劳动工具、劳动对象、劳动过程及其演变历史的分析与讨论,是马克思探究技术现象、追溯技术史的另一条逻辑进路,也是马克思技术哲学思想的发源地。

事实上,作为人类目的性活动的序列、方式或机制,技术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基础或支点,也是众多社会问题的交汇点或枢纽,更是理解社会发展与文明演进的一把钥匙。因此,一部技术发明、更新换代与推广应用的历史,就是一部人类文明史的索引。历史的观点是马克思分析问题的基本维度和方法。除过在唯物史观与剩余价值理论上的技术史追溯外,在对许多其他问题的历史分析中,马克思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地考察了与这些问题相关联的技术演变历程,形成了他研究问题的基本框架与线索,产生了一系列技术史成果。

   3.追溯技术史的轨迹

在马克思看来,任何技术形态都不是飞来之物,而是处于进化演变之中的。这就是马克思思想深处的技术进化论观念。为此,他曾主张编撰一部批判的工艺史:“如果有一部批判的工艺史,就会证明,18世纪的很多发明,很少是属于某一个人的。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著作。达尔文注意到自然工艺史,即注意到在动植物的生活中作为生产工具的动植物器官是怎样形成的。社会人的生产器官的形成史,即每一个特殊社会组织的物质基础的形成史,难道不值得同样注意吗?而且,这样一部历史不是更容易写出来吗?” [3](P428)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在英、德、俄等西方语境中,技术(technique、technik、Texника   )与工艺学(technology、technologie、Texнология   )是同义词,工艺史则是广义技术史的主要构成部分。

追溯技术发展史是历史分析法的内在要求与方法指向。马克思认为:“要研究精神生产和物质生产之间的联系,首先必须把这种物质生产本身不是当作一般范畴来考察,而是从一定的历史的形式来考察。”[7](P346)“对我们来说更为重要的是,我们的方法表明历史考察必然开始之点,或者说,表明仅仅作为生产过程的历史形式的资产阶级经济,超越自身而追溯到早先的历史生产方式之点。”[8](P452)正是基于这一认识,马克思一生花费了相当多的心血学习工艺学、钻研技术史,为许多理论问题的解决尤其是《资本论》等著作的创作,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正如恩格斯所说:“马克思研究任何事物时都考查它的历史起源和它的前提,因此,在他那里,每一单个问题都自然要产生一系列的新问题。”[9](P400)这一严谨的学风也促使马克思学习和了解各种具体的生产工艺流程,追溯分工、机器以及主要产业技术形态的发展历程。可见,“马克思是技术的仔细的学生,这是他成功地分析了社会变迁的一个主要原因。马克思不仅完全知道,而且坚持技术的历史重要性和社会后果。马克思额外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来清晰地阐述技术的显著特征,努力揭示和检查个体技术的内部逻辑。”[10]

最晚从1851年起,马克思就开始了对工艺学及其发展历史的系统学习和研究。例如,1851年10月13日,马克思在致恩格斯的信中写道:“你必须把对蒲鲁东的看法告诉我,简单点也行。我现在正从事经济学的研究,所以对此尤其感兴趣。近来我继续上图书馆,主要是钻研工艺学及其历史和农学,以求得至少对这玩意儿有个概念。”[11](P412)正是在这一时期,马克思认真地研读了贝克曼、波佩、李比希、约翰逊、莱特麦耶尔、尤尔、拜比吉等人有关工艺学和自然科学方面的著作,改善了知识结构,为日后对政治经济学等重大问题的探究,做了知识上和思想上的准备。马克思学习和研究工艺学史的成果就是著名的《工艺学笔记》,它是马克思研读许多工艺学著作的详细摘要和心得体会,其中包括约·亨·摩·波佩的《从科学复兴时期到十八世纪末工艺学的历史》,安·尤尔的《技术词典》,约·贝克曼的《论发明史》等。[12]事实上,马克思对技术史的关注和研究至少持续了20年以上,形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思想轨迹。这可从他《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历史学笔记》以及《资本论》第二、三、四卷等晚期著作、手稿和书信中间接地反映出来。

技术现状是技术历史演变的结果,也是追溯技术史的逻辑起点。除过认真钻研技术史文献资料外,对于实际的技术问题,马克思总是抱着谦虚的态度,虚心向他人请教。例如,1863年1月24日,马克思写信向恩格斯请教:“我在动手写我的书关于机器的一节时,遇到一个很大的困难。我始终不明白,走锭精纺机怎样改变了纺纱过程,或者确切些说,既然从前已经采用了蒸汽力,那末现在除了蒸汽力以外,纺纱工人的动力职能表现在哪里?”[13](P313)在寄出这封信之后的第四天,马克思又写信向恩格斯进一步澄清前信中所提及的技术问题:“在上一封信中,我曾向你问过自动走锭纺纱机的事。问题是这样:在这种机器发明以前,所谓的纺纱工人是用什么方法操作的?自动走锭纺纱机我明白,但是它以前的状况我就不清楚了。”[14](P199)从这些日常往来的信件中不难看出,当年马克思对工艺学与技术史问题的浓厚兴趣、谦卑态度以及锲而不舍的求索精神。有时马克思还到大学里去旁听,以便迅速丰富自己的技术知识。例如,就在写给恩格斯的这同一封信中,马克思又提到:“为了把这一切弄清楚,我把我关于工艺学的笔记(摘录)全部重读了一遍,并且去听威利斯教授为工人开设的实习(纯粹是实验)课(在杰明街地质学院里,赫胥黎也在那里讲过课)。我在力学方面的情况同在语言方面的情况一样。我懂得数学定理,但是需要有直接经验才能理解的最简单的实际技术问题,我理解起来却十分困难。”[14](P199)

   4.技术的器官延长说

在多路径追溯技术起源的过程中,马克思提出了有关技术发生的“器官延长说”。他认为,本能性活动模式是动物生存的唯一方式,而技术性活动模式则是伴随着生存环境变迁与人类进化而发生的,是对动物本能的补充和延伸。“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影响才进行真正的生产;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属于它的肉体,而人则自由地面对自己的产品。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15](P273)

在马克思看来,原始工具的制作及其使用是最初级的技术形态。原始技术的萌芽和发展大致经历了动作技能、使用外物技能与制造工具技术三个阶段。学术界公认的人猿揖别的分水岭——打制石器及其制作工艺技术形态,并非历史上最先形成的唯一技术形态,而只是判定人类诞生的高级技术标准。事实上,直立行走、手的灵巧化以及手提、肩扛、背驮等后天习得的动作技能,是一切技术形态建构的基础。早在借助天然物扩展或延伸肢体本能的“准技术”阶段,形成中的人就把枯枝、石块、兽骨等天然物品,直接纳入到早期的目的性活动序列或机制之中,从而建构起一些不定型的原始技术形态。这些都可视为判定人类诞生的低级技术标准。“人的最初的工具是他本身的肢体,不过,他自身首先占有的必然正是这些工具。只是有了用于新生产的最初的产品——哪怕只是一块击杀动物的石头——之后,真正的劳动过程才开始。人所占有的最初的工具之一是动物(家畜)。因此,富兰克林从劳动的观点出发,对人下了一个正确的定义:‘制造工具的动物’或‘工程师’。”[16](P109)由此可见,技术活动模式的出现是人类进化史上的里程碑,它不仅是人类走出动物界的标志,而且也是作为物种的人类生存的文化根基,是构成人性的基本内容;人一开始就是技术的人,人类社会的发展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技术进化基础之上的。

马克思认为,“劳动者利用物的机械的、物理的和化学的属性,以便把这些物当作发挥力量的手段,依照自己的目的作用于其他的物。劳动者直接掌握的东西,不是劳动对象,而是劳动资料(这里不谈采集果实之类的现成的生活资料,在这种场合,劳动者身体的器官是唯一的劳动资料)。这样,自然物本身就成为他的活动的器官,他把这种器官加到他身体的器官上,不顾圣经的训诫,延长了他的自然的肢体。”[3](P209)这就是马克思关于技术起源与本质的“器官延长说”。这一学说是马克思考察技术史的重要成果之一,也是他技术哲学思想体系的一块基石。

与同时代的恩斯特·卡普有关技术本质的“器官投影说”类似,马克思以隐喻形式展现的“器官延长说”,既直观形象,又富有解释力。马克思据此说明、解释和论述了许多技术现象与生产活动。例如,“自然界没有造出任何机器,没有造出机车、铁路、电报、自动走锭精纺机等等。它们是人的产业劳动的产物,是转化为人的意志驾驭自然界的器官或者说在自然界实现人的意志的器官的自然物质。它们是人的手创造出来的人脑的器官;是对象化的知识力量。”[17](P102)再如,“工人把工具当作器官,通过自己的技能和活动赋予它以灵魂,因此,掌握工具的能力取决于工人的技艺。”[17](P90)还有,“当劳动在劳动对象中物化时,它就赋予这个对象以形式,并且把劳动资料作为它的器官进行使用和消费。”[16](P64)“在劳动资料本身中,机械性的劳动资料(其总和可称为生产的骨骼系统和肌肉系统)远比只是充当劳动对象的容器的劳动资料(如管、桶、篮、罐等,其总和一般可称为生产的脉管系统)更能显示一个社会生产时代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特征。”[3](P209)如此等等。

   5.生产工具的进化

作为一种典型的人工物技术形态,生产工具是劳动者作用于劳动对象的人造物,是生产力与社会发展水平的指示器。“劳动资料是劳动者置于自己和劳动对象之间、用来把自己的活动传导到劳动对象上去的物或物的综合体。……劳动资料不仅是人类劳动力发展的测量器,而且是劳动借以进行的社会关系的指示器。”[3](P209)马克思生活在工业革命向纵深推进的社会大变革时期,他对机器与大工业的分析也是在技术史视野下展开的。马克思认为,机器是生产工具长期进化发展的产物,是手工工具不断综合化、体系化的必然结果。“简单的工具,工具的积累,合成的工具;仅仅由人作为动力,即由人推动合成的工具,由自然力推动这些工具;机器;有一个发动机的机器体系;有自动发动机的机器体系——这就是机器发展的进程。”[18](P626)在马克思看来,生产工具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产物,近代以来大致它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

(1)通用工具阶段  从生产方式角度看,简单的通用工具大致与家庭手工业阶段相对应。劳动者需要参与不同产品生产的全过程,必须依次进行其中每一环节的劳作。在这一历史时期,“劳动生产率不仅取决于劳动者的技艺,而且也取决于他的工具的完善程度。同类的工具,例如切削工具、钻具、凿具和锤具等,用于不同的劳动过程,而同一种工具在同一劳动过程中又用于不同的操作。”[3](P395)在通常情况下,一种通用生产工具会被广泛用于多种劳动场合。例如,铁匠的一把铁锤、一块铁砧、一炉炭火,几乎可以实现各种铁制品的打造;农民的一把铁锹几乎可以开挖、铲运各种类型的土壤、肥料、垃圾等。虽然在不同生产场景下,这些工具不一定都好用、高效,但也只得将就了。因为这些劳动环节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而专门工具的制作和使用成本却很高。一般地说,通用工具使各生产环节之间的衔接松散、效率低下。“一个在制品的生产中依次完成各个局部过程的手工业者,必须时而变更位置,时而调换工具。由一种操作转到另一种操作会打断他的劳动流程,造成他的工作日中某种空隙。”[3](P395)

  在社会生产发展的这一历史时期,生产工具的革新较少,生产技术主要体现为劳动者的操作技巧。同一生产工具在不同熟练程度的操作者手中,展现出来的生产效率各不相同。“不管操作是复杂还是简单,它仍然是手工业性质的,因而仍然取决于每个工人使用工具时的力量、熟练、速度和准确。手工业仍旧是基础。这种狭隘的技术基础使生产过程得不到真正科学的分解,因为产品所经过的每一个局部过程都必须能够作为局部的手工业劳动来完成。正因为手工业的熟练仍旧是生产过程的基础。”[3](P393)总之,通用工具是家庭手工业的技术基础。虽然社会生产各领域的通用工具种类并不少,但是生产工具的专业分化却相当迟缓,衍生工具品种也不多。

  (2)专门工具阶段  专门工具大致与工场手工业发展阶段相对应。工场手工业以劳动分工为基础,而分工又会刺激生产工具的专门化。“一旦劳动过程的不同操作彼此分离,并且每一种局部操作在局部工人手中获得最合适的因而是专门的形式,过去用于不同目的的工具就必然要发生变化。……劳动工具的分化和劳动工具的专门化,是工场手工业的特征,前者使同类的工具获得了适合于每种特殊用途的特殊的固定形式,后者使每种这样的特殊的工具只有在专门的局部工人的手中才能充分发挥作用。……工场手工业时期通过劳动工具适合于局部工人的专门的特殊职能,使劳动工具简化、改进和多样化。”[3](P395)马克思还进一步强调指出:“从钟表制造业这种混成工场手工业的典型例子,我们可以十分精确地研究上面提到的现象,即由于手工业活动的分解而产生的劳动工具的分化和专门化。”[3](P398)

在马克思看来,生产工具的专门化是在工人专业生产经验的基础上展开的。“在工具的分化中,工场手工业的局部工人自己起了巨大的作用。”[3](P404)劳动分工使局部工人的操作趋于简单,大量重复性的单调动作不仅有助于操作技能的提高,而且也促使劳动者对通用工具进行革新,使其在材质、形状、尺寸等方面更加适合该生产环节的要求,从而衍生出功能单一、形态各异、数量庞大的专门化工具家族。专门化的生产工具是为不同生产环节而特殊设计和制作的,它既保留了通用工具原型的一般优点,又兼具一些新的独特功能。与通用工具相比,专门化工具更简单、更适用于特定生产环节,效率也更高,进而为机器的产生奠定了技术基础。“在以分工为基础的工场手工业中,由这种分工所引起的劳动工具的分化、专门化和简化——它们只适合非常简单的操作——是机器发展的工艺的、物质的前提之一,而机器的发展则是使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革命化的因素之一。……‘如果由于分工,每一项单独的操作都使用一种简单的工具,那么,由一个发动机推动的所有这些工具的组合,便成为机器。’”[19](P326)

(3)机器及其体系化阶段  复杂协作(或分工协作)的发展迫切要求将各生产工序的专门化工具组织起来,协调动作,从而推动了机器技术形态的产生。“生产方式的变革,在工场手工业中以劳动力为起点,在大工业中以劳动资料为起点。因此,首先应该研究,劳动资料如何从工具转化为机器,或者说,机器和手工业工具有什么区别。”[3](P427)机器就是由各种零部件构成、代替人们劳作的机制或装置,工业革命之前的水磨、风车、水车、帆船等设备已经初步具备了机器的主要特征。“从面粉磨的历史可以探究出机器的全部发展史。直到现在英文还把工厂叫做mill(磨房)。在19世纪最初几十年德国的工艺学文献中还可以看到,mühle(磨)一词不仅指一切用自然力推动的机器,甚至也指一切使用机器装置的手工工场。”[3](P403)马克思还认为,机器的历史比大工业的历史更久远,钟表和磨就是机器的原型与技术来源。

机器是复杂的综合性工具体系,是专门化工具发展的必然产物。在生产机械化进程中,“工具并没有被机器排挤掉。它由人的有机体的小工具,通过扩大规模,增加数量,发展成为由人创造的机构的工具。” [3](P444)虽然机器的运转改变和压缩了原有生产流程,代替了手工劳作,但是从中仍然可以看出手工工具与手工劳动流程的痕迹。“如果我们仔细地看一下工具机或真正的工作机,那么再现在我们面前的,大体上还是手工业者和工场手工业工人所使用的那些器具和工具,尽管它们在形式上往往有很大改变。不过,现在它们已经不是人的工具,而是一个机构的工具或机械工具了。或者,整部机器只是旧手工业工具多少改变了的机械翻版,如机械织机;或者,装置在工作机机架上的工作器官原是老相识,如纺纱机上的锭子,织袜机上的针,锯木机上的锯条,切碎机上的刀等等。……因此,工具机是这样一种机构,它在取得适当的运动后,用自己的工具来完成过去工人用类似的工具所完成的那些操作。”[3](P429)

马克思指出,随着各类机器发明的不断涌现,生产过程中分立机器之间的协调与联合也开始出现。“正像许多工具只组成一个工作机的器官一样,许多工作机现在只组成同一个发动机构的同样的器官。但是,只有在劳动对象顺次通过一系列互相连结的不同的阶段过程,而这些过程是由一系列各不相同而又互为补充的工具机来完成的地方,真正的机器体系才代替了各个独立的机器。”[3](P436)一般地说,机器体系由工作机、动力机、传动机构和控制机构四个部分组成,是生产工具与机器技术发展的高级阶段。与分立机器相比,机器体系强化了生产流程的科学性和连续性,提高了生产的自动化程度与生产效率,成为当时先进生产力的代表。“通过传动机由一个中央自动机推动的工作机的有组织的体系,是机器生产的最发达的形态。在这里,代替单个机器的是一个庞大的机械怪物,它的躯体充满了整座整座的厂房,它的魔力先是由它的庞大肢体庄重而有节奏的运动掩盖着,然后在它的无数真正工作器官的疯狂的旋转中迸发出来。”[3](P438)为此,马克思指出,机器体系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技术基础,是资本主义走向成熟的技术标志。

事实上,马克思对技术史的自觉追溯与梳理是在许多领域展开的经常性活动,留下了一系列重要结论、观点和线索,成为马克思理论体系不可或缺的支援背景。然而,这些成果有如珍珠一般散落在马克思对许多问题的分析和论述中,至今仍缺少把它们串联起来的有效线索。例如,1863年1月28日,马克思在致恩格斯的信中写道:“重读了我的关于工艺史的摘录之后,我产生了这样一种看法:撇开火药、指南针和印刷术的发明不谈——这些都是资产阶级发展的必要前提——,从16世纪到18世纪中叶这段时间,即从由手工业自身发展起来的工场手工业一直到真正的大工业这一时期,在工场手工业内部为机器工业做好准备的有两种物质基础,即钟表和磨(最初是磨谷物的磨,而且是水磨),二者都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水磨在尤利乌斯·凯撒时代从小亚细亚传入罗马。)钟表是第一个应用于实际目的的自动机;匀速运动生产的全部理论就是在它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1](P563)再如,在考察机械传动装置的演变时,马克思指出:“传动机构规模的扩大同水力不足发生了冲突,这也是促使人们更精确地去研究摩擦规律的原因之一。同样,靠磨杆一推一拉来推动的磨,它的动力的作用是不均匀的,这又引出了飞轮的理论和应用。飞轮后来在大工业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大工业最初的科学要素和技术要素就是这样在工场手工业时期发展起来的。” [3](P433)如此等等。在这里,我们既难以给出马克思众多技术史观点之间的内在逻辑,也不可能穷尽和详述这些零散的技术史成果。进一步挖掘、梳理和体系化马克思的技术史,应当成为研究马克思思想的一项重要任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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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to Marx’s ideological foundation in the Vision of History of Technology

WANG Bolu

  (School of Philosoph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Historical viewpoint is Marx's basic viewpoint; historical analysis is Marx's basic method to study the problem. Because of technology in the fundamental position of social production and life, Marx has been paying more attention to trace and sort history of technology, consciously exploring the issues of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 Base on studying a lot of books of history of technology and learning more technology knowledge, Marx has put forward the doctrine of organ to extend about the origin and nature of technology, detailed investigated the evolution of production tools and so on, and achieved a series of research achievements in history of technology. They are indispensable in support background of Marx's theoretical system.

Key words:Marx;History of technology;Historical analysis;Doctrine of Organ to extend;Production too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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